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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面临的问题 梁鸿:我们生活在一个彼此遗忘的断裂时代湖北日报(4)

2018-01-14 09:05 网络整理 教案网

当我们站在这里,诉说我们的痛与爱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我们自己。它几乎成为一种权利,因为话语本身就是权利,拥有话语权就意味着本身拥有某种权利。我们没有把堂婶的痛与爱放进去,没有把梁光正的痛与爱放进去。

我们的灯光是如此明亮,如此灿烂,我们的语言都非常华美。我也能够操持很华美的词语,其实有的时候真的非常羞耻,但我又愿意说,因为我觉得需要来说,因为你要珍惜你能够说话的时刻。就像我们刚才各位嘉宾都在讲的,你要珍惜你说话的时刻,你要珍惜你的语言。

而我的堂婶,她住在一座散发着发霉味道的老旧房屋里面。她的语言是粗糙的、俗气的,她说她的儿子要死了,她看见黑压压的蚊子落满了蚊帐,她说火车上人太多了,她不想活了,她每天紧紧的抱着她的小儿子,就像抱着一个珍宝,她非常害怕再次失去。

梁鸿在“我的青年时代——一代人的痛与爱”主题演讲中

4.我们的痛与爱被分出了层次、高低和优劣

所以这样说来,并不是一定要让我们每个人都要心怀内疚,连我们自己生活里面的愉悦、舒适都不能享有,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幸福,每个人都有权利去享受自己生活中的那种小确幸,这些都毫无问题。

我只是想说,我们要警惕这些小确幸,警惕我们所使用的日常词语,要在观念层面里面有所意识。因为我们的痛与爱被分出了层次,被分出了高低,被分出了优劣。

在我们的文化内部,生命本身并没有价值,你的价值的高低是被依附在你挣钱多少,你成功与否上的。当你对这个社会没有价值,或者价值比较低的时候,你就不被认真对待,你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人。这是我们文化结构里面一个非常大的负面因子。

更进一步来说,为什么一个农民,一个收垃圾的,一个保洁阿姨,一个保安,他们不能够过有尊严的生活?因为这些劳动被认为价值不高,因为他们被分出了三六九等,并因此来管理他们。换句话说,他们的小确幸并非就是天然的,它是被包裹在整个社会运动的结构里面,随着这种社会运动的变动,随时都有被拿走的危险。

我的博士导师是王富仁老师,他是研究鲁迅的专家,他曾经有一句话说:“人是有独立存在价值的,他在没有任何依附价值的情况下,依然有一个巨大的价值存额。”

意思就是,生命本身就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存额,它不应该依附于任何外在的社会价值。也就是说,哪怕他是一个小偷、一个流浪汉、一个痴呆的人,他都应该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拥有同样的权利和价值,拥有那样一种同样的被尊重的权利。

只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只有意识到这样一种文化内部的问题,我们才能够意识到,我们身在同一个场域,我们面临着共同的失去,而并非是那一群人的失去。我们在承受着同样的压力,但是我们却彼此遗忘,这才是我们最为深切的痛和爱。

我们每个人都在担心失去,当然,失去的层面是不一样的。尤其在今天,再高超的想象力都没有办法想象出边界。我们的生活总在超出我们思维的边界。你连房间里的物品都没有机会收拾,我们的物品是放在大街上的,在很仓促的时间内,你连个被窝都没有办法卷起,你连基本的居住权都没有办法获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刚才讲到,人的生命本身是有价值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被尊重呢?是因为他们的价值并不足够大。他们的价值不足够大,所以你才可以被这样来做。这是我们一个大的话语的依据,不单单是我们个人的依据。

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今天的生活如此丰富,我们在享受很多东西,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有一种基本的警醒,那就是,生活并非如此风清月白。不是说每时每刻都要这样想,而是我们要有个基本的大背景。

那种看似遥远其实并不遥远的危机,其实是一直在的。

所以,作为一个青年,作为正处在生命中最强健时期的一位生活者,你该如何面对自我,如何辨析自我,如何在最常识性的话语里面发现漏洞,这才是我们最根本的任务。这需要学者,当然也需要一个最普通的生活者来辨析,因为我们需要拥有某种理性,需要某种思辨的能力。

最后我也引用一句名言。苏格拉底说过:“未经省察的生活不值得一过,也不是真正的生活。”我想套用这句话,未经省察的痛与爱也不是真正的痛与爱。

我想告诉大家,我的堂婶,她叫朱贵丽,今年43岁,她已经回到梁庄了。她也应该是我们“这一代”,她的痛应该是我们的痛之一,她的爱也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爱之一。

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拥有一颗宽阔而敏锐的心。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