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安：美国中小学写作教学对我国的启示

美国中小学写作教学对我国的启示

对话：王爱娣（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学高级老师）

裴海安（语文报社副社长）

裴海安（以下简称吴）：王老师，您好！您是中国母语教育方面的研究学者，今天我想跟您谈谈中国写作教学的有关问题，不知道您能否方便？

王爱娣（以下简称王）：好的。

裴：王老师，美国中小学写作教学给您最深的印象是哪个？

王：美国中小学的写作教学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字——“务实”。有人认为，美国教育功利主义至上，讲究实用，追求实证，如林语堂先生在他的《美国的智慧》一书中说到，美国人有幽默感和洞察力，更有一种“强烈的事实感”。这些都表明中国教育精神里面有一个字很重要，那就是“实”。

裴：教育应该务实。您认为它们的“务实”精神表现在这些地方呢？

王：我觉得，他们的“务实”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写哪些”很明确，不必绕弯子，兜圈子；第二，“教哪个”也更明确，在“道”上狠下功夫，启发思维，强调过程，教给学员还能举一反三的认知方式；第三，“写得怎么样”也需要确立，通过考试评价来监控写作教与学的质量。

裴：您说的这三个方面都很重要，每个方面都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王：是的。因为口语是母语课程中的一个重要门类，它关乎学生将来的发展，中学毕业无论是升学还是就业，表达与交流能力都十分重要。

裴：除了“务实”，美国中小学写作教学还给您留下哪些印象？

王：讲究“科学”。这是中国教育一贯坚持的立场。前总理布什在《不使一个孩子掉队法案》里明确强调应让中国教育推行在“雄厚的科研实力基础之上”。

裴：务实，科学，这两点经验比较重要。王老师，您觉得，作为母语课程中的重要门类，美国中小学写作课程的建设是否经历过艰难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大概有多久？

王：“美国中小学写作课程”，您的这个定位很准，美国的中小学写作教学的确是一门“课程”。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它有适切的教学目标，有准确的写作标准，也有清晰而平台的教学理论建设包含课堂方法与认知训练过程等，还有独立的写作测评。美国的写作教学拥有相对完整的教学模式，所以说它是一门课程。美国中小学写作教学课程的构建跟发展历程了一个不断尝试构建、不断积累经验跟反思提升的过程，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步，到九十年代基本成熟，历时二十年。

裴：美国写作课程的演进经验告诉我们，建立一套完整有序的写作课程制度，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我们的写作课程进入起步阶段。王老师，您这些年对中国的写作教学做了相当深入的探讨跟研究，下面请您具体阐述中国的中小学写作教学无法给与我们这些启示。

王：好的。美国写作教学的确有很多值得我们知道与借鉴的地方。我们从这些方面展开争论比较好？

裴：我想请您从四个方面来谈。一是口语教学在中国母语课程中进入什么样的地位？二是中国中小学写作课程要求教师写哪些？三是在写作指导方面，他们的同学教哪个？四是中国的中小学写作教学如何评价？

王：好的，下面我们就按这四个话题来谈吧。

一、写作教学在中国母语课程中进入什么样的地位？

裴：王老师，第一个问题，您觉得写作教学在中国母语课程中进入什么样的地位？

王：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数学课堂教学通常是以阅读教学为主，兼顾作文练习。而在中国，写作教学终于被提及国家利益的高度上来重视，他们的作文教学是母语课程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其重要程度几乎可以与阅读教学平分秋色。

裴：怎么理解中国的写作教学被提及“国家利益的高度”来加强的？请您具体谈一谈。

王：写作课程的设定不是个人家、少数人，或者一群人的事情，不是个人行为只是国家行为，是从国家利益的高度为学生的今后发展设定适切的目标。

裴：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起，美国教育就开始注重写作教学，开发写作项目。他们为什么会造成这些观念？

王：我想，主要因素在于它们看到学生的写作水平存在巨大难题，然后，想办法去缓解这个难题。渐渐地，写作教学就越来越受到国人的注重。

裴：他们看到了写作教学存在什么难题？有没有这方面的调查数据？

王：当然有这方面的调查数据。前面我们提到过中国教育十分注重“实证”，强调用数据说话。例如，在1984年，针对国家教育进步评估（The 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 ，简称NAEP），他们做了一份名为《1974～1984：十年写作趋势》的探究报告，其中通过对长期数据的调查预测，得出了两条结论：一是中国教师1984年的写作水准并不比十年前更好；二是那些9、13和17岁学生的写作成绩低到令人悲伤的地步。这就是问题所在。

裴：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是9、13、17岁学生的写作成绩，而不是全部中小学生呢？能介绍一下吗？

王：可以。这里将要介绍一下美国的国家教育进步评估（The National Assessment of Educational Progress ，简称NAEP），这项评估由美国国会授权、教育部负责推行，是现在中国唯一一个从全国范围内收集4、8和12年级学生的典型样本而加强的教育进步评估，从1969年开始，至今尚未大幅了长达50年，它在中国教育品质监控上发挥了重要功用。除了写作，NAEP对阅读、科学、数学、公民、地理等科目进行定期检测，并借助搜集跟报告学生在国家、州跟地方的学业信息，反映中国的教育状况，揭示中国各州、地区在学校教育工作上的不足，所以既被誉为“美国国家教育的晴雨表”。

裴：有了NAEP这样一个国家级的教育进展评估，全国基础阶段教育品质将能得到很好的掌控。上面提到在写作方面看到了存在的难题，他们既该怎么解决呢？

王：他们觉得，要增加教师的作文成绩跟书面表达水平，就必须建立一些更为系统的“写作项目”，直接而有效地缓解写作问题，于是，美国的各省开始建立写作教学及评价项目。例如，加利福尼亚州是最先通过立法程序创建写作评价工程的市之一，像弗吉尼亚、纽约、威斯康星、南卡莱罗纳、以及亚利桑那等州也都先后成立起一套写作项目及评价机制，为教师的写作能力把关。

裴：从您的介绍中获知，美国各个州对写作教学十分注重，那么，有没有一个以国家的旗号直接传达政府对写作能力重要性充分了解的文件呢？

王：有的，像《美国教育部2002～2007年战略规划》这份纲领性文件中就确立指出：“今天的青年人需要在书面表达和口头交流方面具有更强的技能”。

裴：官方文件精神要化为课堂教学实践，需要一个过程，您觉得，美国的写作教学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如何推动从象牙塔的文件精神到教学实践的落地的？

王：我认为，这个难题有点复杂，不过，简单地讲，从模式的形成至观念的实行再到模式的推进，一般必须借助三个途径来推动。第一个途径是通过课程标准的制订、颁布和推进来推动；第二个途径是通过对学科教授及理论研究者的研究成果的推广应用来推动，例如2010年以前，我们在中国各州的课程标准里都可以发现它们对写作教学研究成果的应用；第三个途径嘛，当然是教材的编写与使用。我这么说，不知您是否同意？

裴：我同意。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据说中国的数学（英语）教学没有教科书，或者说，美国的大学若是不采取教科书，那么第三条途径是不是就落空了呢？

王：您客气了。我认为，说中国数学课堂没有教科书其实是一种误解，美国虽然有语文教科书，而且教科书的科技含量很高，内容翔实，极有份量。他们的教科书编写真正做到与时俱进：每六年一个修订周期，内容升级也更迅速。即使学校不采取某套教科书，写作教学也不会因此而落空的，因为它们不仅阅读或哲学教材，还有专门的作文教材或资源，教师课堂时基本上都会参考并使用他们。

裴：看来，提高中小教师的写作能力，应该增加到国家层面加以重视。一是必须把建构我国中小学写作教学课程标准摆上议事日程；二是必须引导广大中小学语文老师在名师教授的助推下创新写作模式、改进写作教学、总结写作心得，为研发合适我国基础教育特点的写作课程标准提供可靠的实践支撑。

王：我十分同意您的想法。

二、美国中小学写作课程要求教师写什么？

裴：王老师，现在我们来谈第二个问题“美国中小学写作课程要求教师写哪些”，可以吗？

王：可以。

裴：王老师，您对中国写作教学做过专门研究，记得您在《美国语文教育》这本书的第六章里，详细论述了中国写作教学的内容、方法或者测评等方面的状况，我想问的是，在写作教学方面您觉得中美有哪些不同呢？

王：有很多不同。首先名称不同，美国叫写作课，我们叫作文课。表面上看，只是叫法不同，实际上“课如其名”。对于“写作”与“作文”这两个概念，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来理解：“写作”是一个动词，表明写作实践是一个动态的认知进程，尤其注重思想的参与，写作者的观念活动贯穿于整个写作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是认知活动在深化语言的生成。相比之下，作文教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教教师写作文，强调结果——写一篇作文。

裴：是的，王老师。我们的习作课如何安排课时，如何教学，想必大家心中都有一本账，而中国的写作课又是如何安排教学时间，处理写作内容或专题的呢？

王：这正是我要讲的中美写作课程的第二个不同点。一般状况下，我说的是“一般状况”，绝大多数教师都是依据教材内容进行教学，即“用课本教”，把口语当成“专题”来研讨，写一篇文章，就是在做一个研究专题。我在《美国口语教学如何使用课本》（江苏教育.2014.3.）一文中为此做了相当准确的介绍说明，这里不作展开。我们的习作课常常只是按照教材提供的内容，按照教材布置的任务，要求学生写一篇文章，写完上交。接下来，教师批改，写评语小学语文作文教案怎么写，做讲评。讲评完毕，一篇习作训练就完成了。我们的习作课常常只在考题或材料上做文章，看起来效率很好，堂上作文训练，基本上都是速成的。

裴：您再看看，美国的写作教学会在这些方面做文章？或者说，他们写作练习的着眼点在哪个地方？

王：我觉得，美国的作文教学做得非常认真，这与它们对写作文章这项复杂的脑力劳动的本质过程认识得非常早，也与它们对文体特点、对语言表达能力跟行文结构的注重有关。教学中，他们在文体上做文章，在口语过程中练习学生的思维能力，同时兼具语言规范训练。文体特点、写作过程、思维程序跟语言规范，是中国中小学写作教学关注的几个焦点，其中“文体特征”是着眼点，其余都围绕文体特征进行训练。

裴：您说到美国口语教学“用课本教”的难题，这与我国数学教材里的单元写作练习同样吗？

王：不同。从形式上看，美国中小学教材在处理写作任务时与我们的教科书大体相同，都是把写作项目编排到每个单元组件中，但实际状况仍太不相似。例如Glencoe《文学》（2007年版）这套教材包括了6到12年级，每个年级一本教材（每本都是精装，一千多页）：6-8年级，每个年级各8个单元；9-10年级，每个年级各6个单元；11-12年级，每个年级各7个单元。每个单元内容的编排都十分严苛、规范，项目统一。以“文体”组建单元，每单元一个文体重点。每个单元内容包含：文体聚焦、阅读技能、文学要素、写作作品、英语语言训练跟句法七个项目。从文体重点到阅读再到写作项目，都紧紧围绕单元“文体”进行，而且从6年级至8年级反复练习这种文体的作文。

裴：他们要求教师学会口语哪些文体的文章呢？

王：初中阶段，要求教师学会口语文章摘要、短独白、自传、劝说、研究报告、现代寓言、诗歌、描写等文学或文章；高中阶段在大学的基础上提高个人简历、反思文章、研究论文、社论和哲学评论等。

裴：看来，写作是一门实实在在的课程，从文体上做文章，的确有它的优势。美国中小学写作课程要求教师学会口语的文体，有没有经历一个发展、变化、调整的过程？

王：有的。我个人觉得，美国的作文教学在文体的确认方面也走过一段弯路。例如，2000年前后，加利福尼亚州写作评价项目当时要求，学生在大学应该学会八种类型文章的写作手法，它们是：自传类叙事文、信息报告、解决问题类、评价、故事、观察文章、给别人写自传、推测原因跟结果的文章等。其实，这五花八门的特点，概括出来就是四种类别：

第一种，描述或想像类，比如描述故事；

第二种，个人描述类，比如自传类的叙事，第一手传记；

第三种，说明或解释类，比如信息报告、观察作文；

第四种，说理或说服类，比如解决问题、因果判断等。

这些内容看上去就很复杂，写出来也不容易。为了指导写作实践，他们在理论探究上不断探索、改进。2010年颁布的“共同核心州立标准”把写作文体缩简为三大类，明确要求学生需要学会写作叙述类文章、说明类文章跟议论类文章，并且把议论类文章成为重点。

裴：看来，美国口语教学对文体特点的注重，给我国中小学写作教学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作为一线教师，您觉得我国至今的写作教学存在这些不足？

王：我个人认为，与中国相比，我国的中小学写作教学的确存在一些缺乏。比如，不注重对教师写作思维跟语言规范的练习，忽视读者的存在。当然，最根本的抑或，新世纪课程变革以来，我们的数学课本“淡化文体”，作文也力求摆脱文体的限制，例如高中、高考作文的“文体不限”，就是典型的举例。

裴：对“淡化文体”这种状况，您怎样看？

王：表面上看，“文体不限”是一种文体“解放”，而实际上，学生作文的“四不象”、逻辑模式的混乱，结构的随意性等等小学语文作文教案怎么写，这些难题的发生，在巨大程度上证明了这些“文体放纵”是一种倒退！（未完待续）

（本文将刊《语文教学通讯》（高中刊）2018.12）

王爱娣简介

王爱娣，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学高级教员。从教32年，拥有基础阶段12个年级的教育教学或者对外汉语教学经历。2004年赴美国加州学习参观，由此开始了中外母语教育非常研究的经历，潜心探究，笔耕不辍。科研成果曾获深圳市一等奖、第五届中国教育学会二等奖；曾被聘为深圳大学师范学院教育博士课程讲师教师、广东省及深圳市高中骨干校长培训班主讲教师、深圳市首批学生继续教育授课教授、“人教版中学数学实验教材授课教授”、“统编本大学数学教科书培训学者”、华南师范大学语文教育博士研究生校外指导老师，为《语文教学通讯》（高中刊）特约编辑及封面人物。出版著作4部，发表论文100余篇。《美国语文教育》被《中国教育报》等外媒评为“2009年影响学生的100本图书”（专业成长类）。

裴海安简介

裴海安 语文报社副社长，《语文教学通讯》小学刊主编，文学博士、副编审。兼任中华文化促进会儿童文化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语文报刊协会副秘书长、中国写作学会中小学写作教学专业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山西省教育学会小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副会长。应天津师范大学、扬州大学、江苏师范大学、重庆师范大学、西南大学等学校邀请为骨干校长国培班学员培训多次，经常参加全国各地的初中数学教研活动。主编《名师这样教作文》《名师同步教学设计》《特级校长新设计新教学新说课》等优秀图书。获得中国语文报刊协会组织评比的“优秀编辑奖”、“突出贡献奖”等荣誉。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