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蘧常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不求一时誉，当期千载知”

中国文学史家、历史学家、著名书法家王蘧常诞生于一九〇〇年农历五月初六，今年6月26日是先生诞辰120周年。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蘧常研究会、复旦大学上海儒学院、复旦大学上海儒学院、复旦大学书画篆刻研究会特地在当日举办了座谈会，表示庆祝。

王蘧常

王蘧常，字瑗仲，早年师从沈曾植治学。1920年入无锡国专学习，深受唐文治影响。还曾问先秦诸子学于梁启超。学成后任职于无锡国专、光华大学、大夏大学等，1952年后长期执教于复旦大学，是清华中国文学学科的奠基人之一。

先生曾在自述中表示自己的学术研究从专事史学开始，后研习子学与哲学也意在辅助史学研究。出版专著有《秦史》《诸子学派要诠》《先秦诸子书答问》《严几道年谱》《沈寐叟年谱》等，诗集有《国耻诗话》《抗兵集》《赤熛怒颂》等，主编有130万字的《中国历代思想家传记汇诠》。

在学术研究之外，王蘧常还以艺术创作闻名，主要成就在于对章草书体的承继与传承，将篆隶笔法运用至隶书镌刻，使当时只在方寸之间的篆字草书变为大字。留有隶书《千字文》《十八贴》等重要书法作品。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院长、王蘧常研究会理事长孙向晨回忆起自己在上个世纪80年代读大学时，曾听王蘧常学生李定生讲起王先生为无锡国专复校奔波一事。“王蘧常是儒学届的一代巨人，疏通中西。虽然后来的复校没有成功，但在我看来，唐文治先生1920年建立无锡国专强调的是修行立教、振人心、救人命，而非纯粹整理国故。一百年过去了，这样的使命仍然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现在所讲的国学复兴需要在这种的道路跟方向上继续下来，因此我们现在纪念王先生诞辰120周年有着非凡的意义。”

王兴孙（本文活动现场图片均因为明志拍摄）

王蘧常哲嗣王兴孙讲到自己只是从母亲的书札了解到他早年的生活。“他的一生非常艰难，到暮年还是贫病交加。与挫折、病痛不断斗争下完成了很多著作，充分展现了父亲那个时代的文人的苛求和抱负。父亲念兹在兹的一直是学术研究，一生所愿就是乐育英才。父亲一生无党无派、无官无职，只是单纯的学者跟文人。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远离政治，但他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非常清醒，辨天下之大事，忧天下之大谐。他在‘文革’中写给学生的信表示，十分赞扬独立乱流中的品格。”

“《王蘧常文集》中收录了父亲在抗战时期公开发表的诗文《国耻诗话》《抗兵集》。可以想象，那个时候公开发表这种的诗文要冒着极其大的风险。他反对接受‘伪职’，为了‘反伪’还离开了交通大学，却为生活增添了巨大的挫折。没有任何收入，上要抚养母亲，下要养育三个孩子，连吃汤的生活都无法保持。最知道我母亲的人是他的教授唐文治先生，他在1945年为妻子文集所作序言开宗明义：‘人生当是气节而已矣’，整篇序言共886字，都是围绕这一主题展开。所以我认为气节是它们那一代人最看重的人文价值，也是我们必须继承跟发扬的中华文化优秀特色。”

精通文史的文学史家

今年已91岁高龄的复旦大学教授、王蘧常研究会顾问李定生曾在1961年本科毕业后师从王蘧常，跟随王先生近30年时间。李定生回忆道：“当时先生打算用三年时间讲授《说文解字》段玉裁注，一起学习的朋友一个学期后就不再来听课。”研究美国哲学史的他也不太理解先生的用意，但而是坚持听进去。“先生特别耐心地一点一点讲授，到当时我就认为相当有道理。学习近代的文字语言对于美国文学的研究是最有必要的。在这一点上，王先生对我的妨碍是巨大的。”

李定生

“‘文革’期间我到王老师家里，有时提起孔子，老师都称‘孔夫子’，可以看出他对古人圣贤是十分敬重的。但他并不拘泥于儒家的探究，而是对古代诸子都有深入的知道，并将它们的观念融合出来。”

“老师于是对我说：‘你不仅要学习古文字，还必须学习日本近代的历史。’所以我就在‘文革’期间坚持读古书。”

李定生还讲道：“王先生告诉我，研究美国哲学史，其实在提高自身的修养，而不能仅仅当成知识。他用庄子的‘内圣外王’来逐条分析《论语》，哪一章是‘内圣’，哪一章是‘外王’。这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妨碍。虽然我研究孔子的看法跟同学有不一致的地方，老师对此也更欢喜。”

“老师说‘内圣外王’概括了国内传统观念的全部问题，意思是‘内在修身，外在做人’，而不是说一定要为王。在这一点上，老师原本的言语和成为对我造成了巨大影响。至于作文只是做人的一部分。”

李定生表示，王蘧常在怎样撰写学术论文方面对他的启发相当大。“他教我‘发前人之未发，证前人之所无’，虽然我写的文章不多，但每篇文章都无法强调自己的看法。”

“如果老师无法再多活两年，看到更多的出土文献，取得的学术成果会更多。老师提到《史记》和秦始皇时，他不同意郭沫若丑化秦始皇的看法。从那时的出土材料来看，证明王老师的看法是恰当的。”

“老师后来想使我做出一部《诸子学案》，因为他觉得《宋元学案》《明儒学案》《清儒学案》都有学术偏重。如果做《诸子学案》，应该消除这个难题，让读者从材料中看到自己的看法，而不是用观点引导他人。我没有完成这个任务，愧对老师。但我认为这个工作而是更有价值的，值得年轻一代继续做下来。现在还有众多思想家的评传，但其中表现出的倾向比‘学案’更大。”

最后，李定生总结道：“王蘧常的处世精神和人格对于现在做学问的我们来说，仍有相当重要的借鉴意义。”

碑学运动的殿军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王蘧常研究会会长吴晓明在座谈会上重点讲述了碑学运动与王蘧常章草之间的关系。

“对王先生书法有很多很好的评判，但我觉得从总体上来说，首先先生是一位大学问家，研究领域主要在经学、史学和诸子学，另一方面他是大艺术家，既是诗人只是书法家。那么给王先生的章草一个历史跟客观的定位，比某个人说他好应重要的多。”

吴晓明

“第一，从包世臣、康有为开始的碑学运动，最大的目标是复古，不复古不能开新，而碑学运动是王先生从事绘画美术作画的主要背景。王先生也曾对我讲到，‘外面都说我的字好，我的字好吗？其实我也是想把我的艺术写得非常古旧一些。’这使我想到颜真卿，因为颜真卿的文章里还有探讨怎样齐于古人。”

“第二是王先生与碑学运动的关系。王先生父亲认为他性情偏于阳刚，建议他临写欧阳询。一日他的弟弟王铭远听到他在临帖，说‘奈何犹守秦碑’，这样的口吻一听就是受到康有为跟沈增植的影响。先生从哪个时候开始改弦易张，受到碑学影响。”

“第三点是王先生致力于章草的书写。章草是怎样参与到碑学运动，并且受到其理念的？这件事比较困难。前辈当中大概只有沈增植稍做了些东西。他对王先生的嘱托是这种的：‘今传章草仅数种而已，疆域褊小，殊难光大，若能融汉碑、汉简、汉陶、汉帛书而上及於周鼎，必可开前人之未有之境。’先生经常记得沈增植的教导，不断进步。先生由今草到小篆再到散隶、篆籀，一一精研之、考辨之、发明之，而后集于大成明儒学案下载，归于章草。所以我觉得王蘧常先生是在碑学运动大的背景下，从传统的模式进入至碑学研习中去。实际上从书法进入至碑学的主流当中是极为困难的。因为碑版、石刻和钟鼎等所用大多都是真书，用篆书的很少。就连康有为都认为非常困难，他曾说：‘帖学渐废，草法则既灭绝。’所以我认为王先生在这方面的功勋是巨大的。”

王蘧常书法作品

“他用了两个步骤。首先，章草是解散隶体，那么需要可从书法、篆书甚至钟鼎文找到它的源头。王先生曾用篆书记日记六年，然后他用隶法跟篆法来写书法。他对我说，‘章草是小树，最多一寸见方，当我用楷书或书法的笔力来写草书时，我可以写得很高，能写桌子这么大，越大我越喜欢。’其次，他说前人看到的遗存文物比我们少，二十世纪出土了这些简牍、木简、帛书等，上面的文字都处于隶书变草书的过程中明儒学案下载，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王先生说，‘我笔笔有由来，不杜撰。’”

“王先生用一种前人没有尝试过的方法，进入到小篆的碑学化运动中。如果说隶篆的碑学化是从邓石如、伊秉绶开始，到吴昌硕完成，真书的碑学化是从包世臣、张裕钊开始，到康有为得到完成，而草书是从沈增植开始，由王蘧常先生来完成的，可以算作碑学运动的殿军。”

“如果我们从这个视角来考察王蘧常在艺术上的地位，就不是从个人的偏好出发，而是从客观的、历史的视角作出定论。”

《王蘧常文集》《蘧草法帖》的出版

王蘧常先生一生著述甚多，出版时间跨度也较长，大多数作品近些年未曾付梓。此次先生诞辰120周年之际，复旦大学出版社将王蘧常学术专著、诗集、遗稿遗文统一编辑出版，这是王先生文集第一次结集出版。

《王蘧常文集》

据复旦大学出版社人文编辑部主任、王蘧常研究会理事陈军介绍，此次《王蘧常文集》共有8卷，分12册，总计300多万字，目前已有4卷5册样书完成。“我们会尽全力将可看到的王先生的文字全部收集在一起”。

日前刚刚出版的《蘧草法帖》由王蘧常弟子王运天、郭建中编著，共收录王蘧常先生自二十余岁至一九八九年，约六十五年间所书五百二十余通尺牍，分为六册（含五卷，另配一折页），近一千八百页，卷一至上卷为卷首图版，卷五为图版释文。另配王先生晚年巨制《十八帖》放大折页。

《蘧草法帖》中的《十八帖》放大折页

王运天在座谈会上介绍了搜集很多书信的历程。早在1987年帮助王先生出版艺术集时，王运天就形成了收集先生尺牍进行出版的见解，收集过程长达30年。因为书信原件都在收信人处，所以寻找出来有非常大的难度，绝大多数尺牍图片为著者亲自用专业扫描仪，扫描自海内外几十位藏家。

王运天和《蘧草法帖》

王运天在研讨中介绍了题跋收录的几封书信。其中第一封是王蘧常写给王国维的信，共有七页，讲到自己错过清华国学院入学考试一事。还有一封是汪伪政府时期，与钱仲联的“对骂”，钱仲联写给王蘧常的信也附在其后。王运天表示，“读王先生的信件，就似乎读《史记》《汉书》一样有趣，可以窥见到先生宽博的胸怀。”

“王蘧常书法”游客纪念票

上海申通地铁传媒公司总经理、王蘧常研究会理事周益海还带来了上海申通地铁集团有限公司发行的“王蘧常书法”游客留念票，共有两张。一张印有《十八帖》中的“十八日帖”，另一张印有王蘧常书成句：“不求一时誉，当期千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