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看蒋方舟的书,我很“生气”(4)
但我生气还不是这个,我生气的是活到现在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机构邀请我给我一个月2万块钱到一个国家,随便你干嘛。
我第一次妒忌阿城,他是被威尼斯邀请,也是作家,我也是称作作家,但没有一个人邀请我。
蒋方舟:觉得请不起。
陈丹青:从来没有过,他们都想用我,你到一个国家去一个礼拜或者两个礼拜,出差飞机票,当然我已经很高兴了,从来没有过公费留学和公费旅游,从来从来没有过,现在只有哪个地方邀请我到哪个地方去,其实不是像看画展、吃牛肉这些。
蒋方舟:花别人的钱跟花自己钱的区别。
陈丹青:倒不是这个区别,你提到歌德是37岁就溜到意大利待一年,希望把自己抛空了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已经生气了。
我一辈子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想跑,也想有个地方去,躲开所有人,躲开社交,这一年把自己提升一下或者放松一下。
从来没有过,现在蒋方舟已经有了,你可以去日本,我倒现在都没有,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说。
蒋方舟:那就说看我的书有什么感想吧?
陈丹青:你很厉害,对什么事都能有观点,而且都很能清清楚楚说出来,我没有。别看我能说会道写文章,其实你很少在我的文章里看到我对一件事情会有像你这样的分析,我做不到,因为我们从小不是这种活法。
我们不是这么长大的,所以我很羡慕你能对每一件事情都有看法。
蒋方舟:职业习惯吧。我很好奇您17岁被迫的下乡“双规”,还有到纽约,当时有写下任何当时的日记吗?
陈丹青:有日记。但绝对不到可以发表的地步,我相信你写的时候是知道要发表的。
蒋方舟:但我其实也是节选,是自己删减过的。蒋方舟作品短篇
陈丹青:但你是要发表的,我们写日记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发表,我都找不到我的日记。在美国也写过一阵日记,但不打算发表。
当然我很喜欢你一些零零碎碎冒出来的句子,但这跟在座是无法分享的,而且每个人看书的习惯不一样,大家要看了以后再说。
1994年,木心与陈丹青,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门口石阶
所以我来的时候,我只能想起有两三个日记写得非常好,一个是你刚才讲的在黄道跑步,我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在跑步时居然可以写出这样的东西。
因为最后发现这是中产阶级蛮优越的自我认可,这条路是我跑的,但其实它跟广场大妈没有区别的,这个见解很厉害。
说起来你不太相信,我其实是在学你,你是怎么看事物的?然后怎么能说出来?
蒋方舟:我是怎么看事物的?
陈丹青:我自以为对事物很有看法,但是看了你的书以后觉得,我不会这么看或者根本没想到这么看,这也是你们终于比我们这一代进步太多了。
蒋方舟:我觉得这不是进步,客观上还是因为我经历的很少,我说我的生活经历不是体力的经历,我觉得是因为我的经历很少,所以每件事都喜欢解剖出来。
陈丹青:我们经历太多,知识太少,你太早就有知识,但经历又太少,但知识还是有的,需要变得我这么多的经历,不是我来学会像你这样看事物。
蒋方舟:我觉得还有一点,可能因为我自身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人,这是我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弱点,也可能是感情受创之后的后遗症,所以我无法感觉到人性的强度,就只能要么是用理性去分析。
要么是从书本里边去看到某种人性强弱的经验,但我本身是一个没有大哭大笑,大悲大喜经历的人,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也是被迫选择了只能用观点、看法、这看似是一种自我解剖,但其实是完全无痛的。
陈丹青:真会说话,一套一套的。自我解剖是不痛?
蒋方舟:您自我解剖痛吗?
陈丹青: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过自我解剖,但我有点会自嘲,但也就一句两句,不会像你这样一层一层挖进去,比方跑步这是一个,第二个就是你看脱衣舞。
我在美国的时候其实有三件事让我暗中大喜,一件可以公开讲——去看美术馆,我可以看到油画原作,这是我们那几代所有中国油画家做不到的事情。
不然明天没货了